第二百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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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怎麽回事對不對？”程喬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後才說，“沒事，不管任何情況你都可以直接告訴我，我已經恢覆記憶了。”
程喬以為冥聽到自己恢覆記憶會顯露出一些高興，卻沒想到冥眼中的痛苦更濃了。
“程喬，你是程家子弟，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要堅強面對……”冥不敢直視程喬的眼睛，他微垂著頭，看向光禿禿的地面，嘴唇蠕動著，好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
程喬也不催他，她相信冥早晚會把真相告訴自己。
“這裏，”冥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下定決心般擡起頭，凝視著程喬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不是人間。”
程喬一時沒反應過來，“那是哪裏？咱們怎麽到這兒的？”
冥的臉上劃過毫不掩飾的痛苦表情，程喬突然就明白了——
不在人間，那便是在……地獄！
她死了？怎麽死的？背後那一刀？
是了是了！怪不得她背上的傷口突然痊愈了，因為生前的傷痕帶不到死後；怪不得她突然之間恢覆了記憶，因為亡魂能夠清楚地記起自己生前經歷的一切；怪不得自己無法使用血脈之力，因為程家的血脈之力是以肉身作為依托的，她已經死了，肉身留在人間，靈魂進入地府，血脈之力也就消散了；怪不得她明明很餓卻在和劫匪們追逐那麽久後仍能活動自如，因為她已經死了，不吃也不會再餓“死”……
想通這些的程喬釋然了，打從得知自己身為程家人的責任和能力之後，她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心理準備，雖然這次死得有點冤，卻也沒什麽好糾結的，只是……
“你怎麽也在這裏，是不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看著面前的冥，程喬的眼圈一點點變紅，她可以輕易地接受自己已死亡的現實，卻無法接受冥也死亡的結果。
如果連冥都死了，其他人呢？不會全都死了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冥很坦然地搖頭，他只知道起源於烏閑山的震動傳到千鳥湖的那一刻，天地變色，而他沈浸於程喬死亡的痛苦中，沒有留意到周圍的變化。
但他依稀聽到了一句話……
“往生璧就在烏閑山，我懷疑三塊碎片不知什麽原因突然生效，開啟了地獄之門。”
程喬吃驚地瞪圓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你是被地獄之門吸進來的？”
冥聳了聳肩，這他就不知道了。
“還有，往生璧在烏閑山，你又死在千鳥湖邊，我懷疑鎮壓程森的陣法已經破了。”
冥無奈地笑笑，他們到頭來也沒能阻止程家的計劃，誰都不會料到程喬會死在千鳥湖，更沒人會想到他們費盡心機藏在烏閑山上的往生璧碎片會突然生效，不止開啟了地獄之門，也解放了程家這位邪性十足的老祖。
只能說，一切皆是天意。
程喬幹巴巴地眨眼，有點消化不了這龐大的信息量。
好半天，程喬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不是說開啟大陣必須要用我的魂魄做鑰匙嗎？我現在在地府，說明大陣很可能還存在啊！”
一旦成了鑰匙，魂魄便會消散，她能進入地府說明她並沒有成為鑰匙，也就是說程森仍然被大陣封印著。
“你別忘了，大陣很多年都沒人修覆了。”
程喬脊背僵了僵，隨即苦澀地笑笑。
“就算程森真的覆活，也不是咱們該操心的了。”
她轉過頭望望四周，原來現實中的地獄比傳說中更加恐怖，她寧願眼前是刀山火海，也不想繼續看這些一成不變的荒涼。
那些已經去轉世的人應該不會在這種地方長期停留，而她，生前不止一次使用程家的力量“亂來”、違反程家祖訓和天道的人恐怕再也沒有來世，只能生生世世在這裏游蕩，忍受著饑餓和無邊的寂寞。
和十八層地獄相比，這才是最可怕的懲罰，身為鬼魂，連魂飛魄散都成了奢望。
“是啊，陽間的一切都跟我們無關了……”冥說這話時頗有幾分悵然若失，誰都不會想到他們這麽快就來到了陰間，他甚至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記得。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程喬還和自己在一起。
這麽想著，冥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他以前就聽說過，不管人生前有多麽緊密的聯系，死後都沒有再見的機會——這種說法顯然不符合那些游蕩在人間的亡魂，因而他猜測當魂魄進入地府之後便會獨自游蕩，再也碰不到生前的熟人。
在這個一片漆黑的地方睜開眼之後，他的內心一直很慌張，不是懼怕死亡，而是怕再也見不到程喬。
沒有語言能夠形容那一刻他內心的惶恐，他瘋了一樣在這到處都差不多的荒地中奔跑，試圖尋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萬幸，他找到了。
沒找到之前，冥還抱有一絲僥幸：說不定程喬還活著呢！
可他也明白，這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程喬死在他眼前的一幕，他永生難忘……
“對了，你剛才燒頭發用的是冥火？你怎麽會有冥火？”程喬一臉好奇，就差說一句“你把冥火放出來讓我瞧瞧唄”了。
冥有些無奈：“那不是冥火，是我用法力催生的氣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看起來和冥火差不多。”
見程喬不相信，冥翻開右手掌，隨著氣息的游走，掌心漸漸冒出一團幽藍色的火焰。
有那麽一個瞬間，一抹紅色的光在冥的雙眼中閃過，可惜程喬的註意力全都放在了幽藍火焰上，沒有看到。
玩了會兒火，程喬有些無聊，更重要的是……她好餓！
“接下來要怎麽辦啊？咱們是在這兒待著，還是去打劫啊？”
程喬用胳膊肘撞了撞冥的手臂，冥這才發現有兩個人影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
那是兩個瘦瘦小小的人影，辨不清男女，從身形判斷應該是兩個十幾歲的孩子。
出現在這裏的自然不會真是孩子，靈魂有著不同的表象，本質卻都一個樣。而地獄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只有強者才能不受欺壓。
不過打劫什麽的，兩人從來沒做過，正琢磨著要不要體驗一把的時候，一群人已經先一步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叫著“把食物交出來”。
程喬頓時哭笑不得，那不是剛才打劫她的那幫劫匪麽！
兩個少年顯然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碰上劫匪，頓時嚇得抖如篩糠，兩人死死抱在一起癱在地上，任由那幫劫匪對他們推來搡去。
程喬咧了咧嘴角，問：“管不管？”
冥並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不過他們初來乍到，很多情況還不清楚，得找個熟悉這裏的人幫忙介紹，幫助他們更快適應地獄的生活。那幫劫匪顯然不是合適的人選，那兩個少年嘛……
“記住，在這種地方，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冥囑咐之後率先跳了出去，程喬緊隨其後，兩人一陣疾馳來到兩夥人跟前。
兩個少年見有人來，立刻大叫：“救命！救救我們！”
劫匪們回頭一看，喲，老熟人啊！
為首的人立刻將他的兇神惡煞轉嫁到程喬和冥身上：“你們倆也是，趕緊把吃的交出來！”
冥冷冷地哼了一聲：“就憑你們？”
不等劫匪有所反應，冥就動了手，三拳兩腳將最前面的兩個家夥撂倒。
這幫劫匪先前就被程喬不輕不重地揍過一頓，這會兒又挨了揍，立馬慘嚎起來，一個個抱頭鼠竄。
轉眼間，空曠的平地上除了那些雜草般游弋的頭發外，就只剩下程喬和冥，以及那兩個可憐兮兮的少年。
這回程喬終於看清楚了，地上坐著的是一男一女，女孩留著短發，乍一看很像男孩子。
“你們叫什麽名字，為什麽會到這裏來？”看著兩張尚顯稚嫩的面孔，程喬的心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他們這個年紀，應該在人間享受陽光和人生，而不是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為一口食物被別的鬼魂欺負。
“我叫小五，她是我女朋友，叫七七。”男孩子怯生生地瞄了冥一眼，在這裏游蕩久了，他對這種看起來就不好惹的家夥向來敬而遠之，不過那個看起來只比他們大一點的姐姐貌似還挺好說話的。
“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來到這裏，我就記得我們出去玩，遇到了車禍……”七七躲在男友身後，哭得梨花帶雨。
他們是今年參加高考的學子，兩個剛剛邁入大學校園的少男少女相識相知相愛，卻在出去旅行的時候遭遇車禍，兩個人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天旋地轉，以及被彼此緊緊抱住的對方的臉上。
“我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這裏了，這裏……就是傳說中的陰曹地府吧？”小五溫柔地擦掉七七臉上的淚痕，“我們剛來的時候還以為會碰到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可你們也看到了，這裏什麽都沒有。”
程喬的鼻子有點酸，她努力不去看兩人眼中的深情以及對未來的迷茫和無助，問道：“剛才打劫你們的是什麽人，你們以前見過嗎？”
“剛才那夥我們也是第一次見，不過在這裏，有很多像他們一樣的人。”
小五說那些都是無人祭祀的鬼魂，常年受不到香火的供奉而到處流浪，久而久之便開始搶劫別人，碰運氣似的搶劫別人的香火。
“香火？”程喬一臉問號，程家的典籍裏說人間供奉的香火和紙錢根本送不到地下，畢竟陰陽相隔，那些東西也就對陽間游蕩的鬼魂有點吸引力，更多的不過是活人的一種心理慰藉罷了。
難道程家的認知是錯誤的，人間的供奉能送到這裏？
“也不能算是香火吧……”小五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他們出車禍之後到來這裏之前一直是渾渾噩噩的，有點像做夢的狀態，卻又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麽。只依稀記得雙方父母的哭泣，還有一陣陣嗆人的煙火味。
“我們剛到這邊就碰到了搶劫的，他們非說我們身上有吃的，在我們身上抓來抓去再往自己嘴裏塞，可我們什麽都沒少啊！”小五說。
“應該是他們來地獄前，家裏人給他們燒的香火。”冥基本聽懂了。
人間的供奉的確不能到達陰間，但正常情況下人死後可以在陽間停留七天，這七天如果有人給他們燒紙錢供奉香火的話，就會成為這些新生魂魄的“食物”。
而那些在陰間游蕩了許多年的魂魄早把自己的供奉消耗光了，為了不餓肚子，他們只好搶劫別人的香火。可每個亡魂身上的香火有限，饑餓的亡魂卻在不斷增加，久而久之，這裏就成了一撥又一撥劫匪的天下。
說起來也是可憐，那些劫匪大概搶劫十次都不見得能“吃”到一次。
“這裏只有這些嗎？”程喬指了指所在的荒地，又指了指不遠處的山地。
“我們來這裏之後，看到的就只有這些了……”七七頓了頓，目光轉向離他們最近的一簇“草叢”，“哦，還有那些，那些好像也都是人，可他們搶劫的不僅僅是食物……”
像是想到了某些可怕的畫面，七七打了個哆嗦，再也說不下去了。
小五急忙摟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脊，邊對程喬和冥說：“我們剛來的時候什麽都不懂，被人打劫的時候就想往那些草叢裏面躲，那時候還有個人也被那些人追，他先我們一步跑進草叢，然後……”
小五的臉色變了又變，好半天才用顫抖的聲音說：“他，他被草叢吞了……”
回憶著剛才被頭發纏住的危險場景，程喬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要不是冥來得及時，她這會兒早被頭發吞幹凈了吧？
“後來我們聽說那些草叢其實都是人的頭發，他們被深埋在地下，不知道在這裏停留了多久，不能移動，也不能說話。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靠近他們的人吞掉……”
七七邊哆嗦邊說著，她到現在都很慶幸那天自己摔了一跤，沒能趕在另外那人前面鉆進“草叢”，否則她和小五都會被頭發吞掉，永世不得超生。
說起超生……
“你們為什麽不去投胎啊？”這是程喬最為好奇的，都說陰陽有輪回，原理她也都明白，可她真來了陰間才發現，轉世貌似也不是那麽容易的，至少她這個在陽間掌管亡魂審判的人就不曉得該去哪裏輪回轉世。
如果說她是因為有違天道而無法轉世的話，那眼前這個少年又為什麽會停留在這裏呢？他們還那麽年輕，總不會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連轉世的機會都被剝奪了吧！
“投胎？我們也想啊……”小五和七七同時露出無奈的表情，他們生前就約定要生生世世在一起，來到陰間之後，兩個年輕人既是悲傷又是慶幸彼此仍在一起，於是約好下輩子還要繼續在一起。
可日子長了他們才發現下輩子是件很玄幻的事，這裏沒有鬼差，沒有閻王，沒有判官，也沒有孟婆。他們找不到奈何橋，找不到黃泉，找不到彼岸花，這裏什麽都沒有，只有永無止境的時間。
“這段時間你們都是怎麽過的？”程喬問。
“就是這走走那轉轉啊，反正我們兩個一起，在哪兒都是一樣的！”七七對著小五甜甜一笑，少年的臉頰緋紅，羞澀又甜蜜地望著自己的女友。
不知不覺被餵了一嘴狗糧的程喬和冥：“……”
突然好想把這倆人按在地上打劫一頓怎麽辦！
“那個……”程喬尷尬地摸摸脖子，好半天才擠出下一個問題，“你們餓嗎？”
兩個少年一楞，看向程喬的眼神多了一分警惕。
七七可憐巴巴地說：“我們真的沒有吃的了！”
程喬嘴角抽了抽，她要想打劫早就下手了好麽！
“我們只是問你們餓不餓。”冥冷淡的目光掃過去，兩個少年立馬兩腿顫抖，相互攙扶著才能勉強站立。
小五將七七護在身後，小心地說：“其實，其實有那麽一點餓，但也不是特別餓……我們真的沒有食物，來這邊以後我們什麽都沒吃過，真的，你們相信我們！”
程喬偷偷拽了拽冥的衣角，示意他不要那麽兇。
冥生前就是氣場強大到亡魂一看就恨不能跪地膜拜的人，如今到了這個全是鬼魂的地兒，估計直接升級為山大王一樣的存在了吧？
看看把人家小情侶嚇的……
冥顯然不打算給這倆小年輕笑臉，面無表情地又問了幾個問題後帶著程喬離開了。
程喬納悶了：“為什麽不和他們在一起，人多也熱鬧些啊？”
冥斜著眼睛看看她，“你忘了我跟你說過什麽？”
程喬語塞，冥說過那麽多話，誰知道是哪一句！
冥的目光投向沒有邊際的前方，淡淡地說：“在這裏，你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人心難測，鬼心又何嘗不是呢！七七和小五現在看起來很和諧，可誰知道以後會不會還這麽要好？在沒有終結的時間面前，感情往往很脆弱。
那些瘋狂掠奪別人的人們難道沒有牽掛，沒有在乎的人嗎？他們會毫無理智地搶奪別人的食物，因為他們太“餓”了，餓到失去理智，失去身為一個“人”最基本的準則。
小五和七七死的時間不長，還沒經受過這種折磨，冥不願意惡意揣測兩個年輕人的愛情，但當那種無休無止的饑餓愈發明顯，他們會不會也加入搶劫的大軍？
一切都未可知。
程喬的死是他心裏永遠抹不掉的一道疤，如今兩個人都來了陰間，他必須要護她周全，決不讓任何危險再靠近她。
程喬明白冥說的是事實，她才餓了這麽一會兒就有打劫別人的沖動了，要是經年累月這麽餓著……可她心裏還是不願去想小五和七七的未來，那兩個孩子不該停留在這裏，他們該去迎接各自的新生。
“為什麽他們不能去輪回，非要停留在這種地方？”程喬有點煩躁，她不敢想這裏到底有多少像小五和七七那樣的亡魂，而這些亡魂中，是否有她們程家和冥送下來的亡魂？
冥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這裏和我認知中的地獄不太一樣。”
雖然早知道陰間並不像小說和電視中說的那樣，卻也沒想到會是眼前這幅光景，或許，他們仍徘徊在陰間的邊緣，並沒有到達中心地帶？否則為什麽這裏的亡魂數量這麽少？陽間每天死去的人恐怕也不止這些了吧！
“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探索。”冥故意用輕快的語氣說著有些無奈的話，他希望程喬不要太沮喪，不管前路多麽孤寂，他都會陪著她走下去。
程喬向來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難過了一會兒也就不再計較了，要不是肚子餓得實在難受，她還真想把這當做一場沒有時間限制的地獄游。
要知道很多人都渴望到地府來一探究竟，地獄一日游什麽的，在熱愛靈異的人群中還是很火爆的。
冥看看程喬有點扭曲的表情，不確定地問：“真的特別餓？”
程喬使勁點頭，“我以前從來沒這麽餓過！”
冥摸摸下巴，自言自語說：“難道是沒有人給你燒紙錢，你沒帶著香火下來才會特別餓？”
程喬很委屈，人家死了之後還能在陽間游蕩七天呢，她可是直接就下來了，哪來的時間收香火啊！估計柳齊奧斯卡幾個人還沈浸在她和冥的死亡痛苦中，根本想不到給他們燒紙吧。
冥還在叨咕：“不對啊，我和你一起下來的，你沒有香火，我也沒有，我就不餓……”
程喬怨念地瞪著他，她以前怎麽沒發現冥說話這麽氣人呢！
這種時候說自己不餓是很拉仇恨值的好嗎！要是能吃人的話她真想抱著冥啃幾口！
“這麽餓著也不是辦法……”
冥終於從自說自話中掙脫出來，對程喬說：“咱們留意下其他鬼魂，先搶點香火再說。”
程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正直有原則的冥竟然慫恿她去搶劫？
“不然呢，還是你想一直餓著？”冥挑了挑眉梢，說不上是戲謔還是心疼。
“總打劫也不是辦法，哪有那麽多香火啊！”程喬摸摸肚子，既然挨餓是鬼魂的常態，她應該能適應……吧？
管他呢，實在適應不了再說吧，日子長著呢，誰知道以後會怎麽樣！
打定主意的兩個人隨便挑選了個方向，慢悠悠地往前溜達著。不知走出多遠，前方終於看不到那些搖搖晃晃的“草叢”，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塊形狀怪異的石頭，東倒西歪地堆在這片空曠的荒地上。
有了前車之鑒，程喬對這些怪石敬而遠之，誰知道這些石頭是不是也是亡魂的某個部位，一靠近就會被其吞噬。
不過……
“為什麽有的人可以像咱們這樣到處走，有的卻被埋在地下呢？”程喬問。
冥搖頭，他之前也問過小五和七七同樣的問題，兩人同樣不曉得答案，只知道那些頭發老早以前就在這邊了，所以那些常年在附近打劫的人從來不靠近那些頭發。
程喬深深地嘆氣：“我總覺得這不是地獄，這明明是比地獄更可怕的地方！”
冥沒說話，心裏卻有同樣的想法。
兩人走得太久，程喬又太餓，所以幹脆找個寬敞的地方席地而坐。他們剛坐下，斜後方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叫喊，一個人影如一道風般跑了過來，又如一陣風般飄了過去，從始至終都沒看過旁邊的程喬和冥。
程喬一臉問號，冥也不明所以。兩人互看一眼，打算跟上去看看那人什麽情況。
畢竟在這裏走了這麽久才見到這麽幾個亡魂，每一個都不能輕易放過。
“別追了，追不上的。”一道蒼老的聲音突兀地在背後響起，程喬嚇得一哆嗦，冥更是直接出手，拳頭眼看打到對方臉上才堪堪收住。
對方是一個中年人，看起來四十出頭，和他那老邁的聲音極度不符，五官端正，正氣十足。可仔細看又會發現他的眼中帶著淡淡的邪氣，正與邪明明是互不相容的兩種氣場，卻在這個人身上完美地結合，正不離邪，邪不離正。
面對冥的拳頭，中年人連眼皮都沒眨一下，淡定的好像他知道這一拳不會打過來，又好像他根本不在乎這一拳是否會打在自己身上。
雖然這裏都是鬼魂，但這裏的鬼魂和陽間的人一樣，會疼會餓，除了不會死之外……哦，不對，一旦亡魂被那些頭發吞噬，大概就算“死”了吧。
總之，雖為鬼魂，在這鳥不拉屎的地兒也不敢說自己絕對安全，這個中年人的淡定，超乎想象。
冥會停手，是因為他在這個人身上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即便這個人看起來和其他亡魂沒有不同，冥卻不敢掉以輕心，這個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他和程喬的背後就已經說明一切了。
要是這家夥想害他們，這會兒早就得手了。
於是冥換了種口氣，仍舊疏離，卻帶著些尊重：“你認識剛才那個人？”
中年人笑了兩聲：“如果你在這裏的時間足夠久，也會認識他的。”
中年人的目光越過兩人，看向之前那人消失的方向，許久才嘆了口氣。
“他是個可憐人，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設計陷害命懸一線，他有逃生的機會，卻被自己最愛的人切斷了唯一的生路，就那麽活活葬送在火海中……來到這裏以後，他無法接受被朋友和愛人雙重背叛的打擊，他想忘記過去，可無盡的時間不但沒能淡化他的傷痛，反而讓他變得瘋癲……一個靈魂瘋了，呵……多可悲。”
中年人的語調很平，好像在講一個最普通最常見的故事，程喬和冥卻從中聽出了淡淡的無奈。
在這個時間和空間都沒有盡頭的地方，一個瘋了的靈魂，一個不斷重覆在火場中跑來跑去的靈魂，他的心裏是何感受？
他真的瘋了嗎？靈魂真的會瘋嗎？或許，那只是他自欺欺人的一種手段，他想逼自己忘掉被背叛的痛苦，到頭來卻只是徒勞，瘋癲只會讓他的痛苦不斷擴大，直到有一天當真將其逼瘋……
程喬只要一想到那種絕望就渾身發麻，愈發覺得這比人們認知中的地獄更加可怕。
中年人轉回目光打量著冥和程喬，笑了笑，問：“看你們眼生，新來的？”
不等程喬說話，冥先點了點頭。
“我們是今天剛過來的……如果這裏有‘天’的概念的話。”
中年人的笑容擴大了些：“這裏沒有‘天’，也沒有年，你們剛來還不習慣，以後就會知道，時間是這裏最多餘的東西。”
冥的表情絲毫沒變，淡淡地問：“這裏是傳說中的地獄嗎？”
中年人挑挑眉毛，笑著問：“你覺得呢？”
冥坦白地說：“我覺得不是，地獄不該是這個樣子。”
中年人仿佛來了興致，樂呵呵地問：“為什麽？就因為這裏沒有人們常說的閻王和森羅殿？”
冥搖了搖頭：“那倒不是，我只是覺得……這裏安靜的過頭了。”
“哦？”中年人眼中也漸漸有了笑意，“那你覺得地獄應該像菜市場一樣熱鬧嗎？”
程喬實在受不了這倆人打太極一樣的說話方式，直截了當地說：“他的意思是這裏太空曠了，你想想人間有多少人，每天有多少人過世，可你再看看這裏，我們過來以後見過的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沒超過十個！”
“哈哈哈……”中年人爆發出一陣響亮的笑聲，好像老爺爺聽到小孫女說了什麽有趣的事般虛虛地點了下程喬的腦門。
冥立刻警惕起來，生怕中年人對程喬不利。
程喬倒沒什麽危機感，說不上為什麽，她就是覺得這個中年人不會傷害他們。
相反，這個如同憑空出現的人說不定能給他們在這裏的生活帶來某種不可思議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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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喬以為冥聽到自己恢覆記憶會顯露出一些高興，卻沒想到冥眼中的痛苦更濃了。
“程喬，你是程家子弟，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要堅強面對……”冥不敢直視程喬的眼睛，他微垂著頭，看向光禿禿的地面，嘴唇蠕動著，好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
程喬也不催他，她相信冥早晚會把真相告訴自己。
“這裏，”冥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下定決心般擡起頭，凝視著程喬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不是人間。”
程喬一時沒反應過來，“那是哪裏？咱們怎麽到這兒的？”
冥的臉上劃過毫不掩飾的痛苦表情，程喬突然就明白了——
不在人間，那便是在……地獄！
她死了？怎麽死的？背後那一刀？
是了是了！怪不得她背上的傷口突然痊愈了，因為生前的傷痕帶不到死後；怪不得她突然之間恢覆了記憶，因為亡魂能夠清楚地記起自己生前經歷的一切；怪不得自己無法使用血脈之力，因為程家的血脈之力是以肉身作為依托的，她已經死了，肉身留在人間，靈魂進入地府，血脈之力也就消散了；怪不得她明明很餓卻在和劫匪們追逐那麽久後仍能活動自如，因為她已經死了，不吃也不會再餓“死”……
想通這些的程喬釋然了，打從得知自己身為程家人的責任和能力之後，她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心理準備，雖然這次死得有點冤，卻也沒什麽好糾結的，只是……
“你怎麽也在這裏，是不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看著面前的冥，程喬的眼圈一點點變紅，她可以輕易地接受自己已死亡的現實，卻無法接受冥也死亡的結果。
如果連冥都死了，其他人呢？不會全都死了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冥很坦然地搖頭，他只知道起源於烏閑山的震動傳到千鳥湖的那一刻，天地變色，而他沈浸於程喬死亡的痛苦中，沒有留意到周圍的變化。
但他依稀聽到了一句話……
“往生璧就在烏閑山，我懷疑三塊碎片不知什麽原因突然生效，開啟了地獄之門。”
程喬吃驚地瞪圓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你是被地獄之門吸進來的？”
冥聳了聳肩，這他就不知道了。
“還有，往生璧在烏閑山，你又死在千鳥湖邊，我懷疑鎮壓程森的陣法已經破了。”
冥無奈地笑笑，他們到頭來也沒能阻止程家的計劃，誰都不會料到程喬會死在千鳥湖，更沒人會想到他們費盡心機藏在烏閑山上的往生璧碎片會突然生效，不止開啟了地獄之門，也解放了程家這位邪性十足的老祖。
只能說，一切皆是天意。
程喬幹巴巴地眨眼，有點消化不了這龐大的信息量。
好半天，程喬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不是說開啟大陣必須要用我的魂魄做鑰匙嗎？我現在在地府，說明大陣很可能還存在啊！”
一旦成了鑰匙，魂魄便會消散，她能進入地府說明她並沒有成為鑰匙，也就是說程森仍然被大陣封印著。
“你別忘了，大陣很多年都沒人修覆了。”
程喬脊背僵了僵，隨即苦澀地笑笑。
“就算程森真的覆活，也不是咱們該操心的了。”
她轉過頭望望四周，原來現實中的地獄比傳說中更加恐怖，她寧願眼前是刀山火海，也不想繼續看這些一成不變的荒涼。
那些已經去轉世的人應該不會在這種地方長期停留，而她，生前不止一次使用程家的力量“亂來”、違反程家祖訓和天道的人恐怕再也沒有來世，只能生生世世在這裏游蕩，忍受著饑餓和無邊的寂寞。
和十八層地獄相比，這才是最可怕的懲罰，身為鬼魂，連魂飛魄散都成了奢望。
“是啊，陽間的一切都跟我們無關了……”冥說這話時頗有幾分悵然若失，誰都不會想到他們這麽快就來到了陰間，他甚至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記得。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程喬還和自己在一起。
這麽想著，冥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他以前就聽說過，不管人生前有多麽緊密的聯系，死後都沒有再見的機會——這種說法顯然不符合那些游蕩在人間的亡魂，因而他猜測當魂魄進入地府之後便會獨自游蕩，再也碰不到生前的熟人。
在這個一片漆黑的地方睜開眼之後，他的內心一直很慌張，不是懼怕死亡，而是怕再也見不到程喬。
沒有語言能夠形容那一刻他內心的惶恐，他瘋了一樣在這到處都差不多的荒地中奔跑，試圖尋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萬幸，他找到了。
沒找到之前，冥還抱有一絲僥幸：說不定程喬還活著呢！
可他也明白，這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程喬死在他眼前的一幕，他永生難忘……
“對了，你剛才燒頭發用的是冥火？你怎麽會有冥火？”程喬一臉好奇，就差說一句“你把冥火放出來讓我瞧瞧唄”了。
冥有些無奈：“那不是冥火，是我用法力催生的氣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看起來和冥火差不多。”
見程喬不相信，冥翻開右手掌，隨著氣息的游走，掌心漸漸冒出一團幽藍色的火焰。
有那麽一個瞬間，一抹紅色的光在冥的雙眼中閃過，可惜程喬的註意力全都放在了幽藍火焰上，沒有看到。
玩了會兒火，程喬有些無聊，更重要的是……她好餓！
“接下來要怎麽辦啊？咱們是在這兒待著，還是去打劫啊？”
程喬用胳膊肘撞了撞冥的手臂，冥這才發現有兩個人影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
那是兩個瘦瘦小小的人影，辨不清男女，從身形判斷應該是兩個十幾歲的孩子。
出現在這裏的自然不會真是孩子，靈魂有著不同的表象，本質卻都一個樣。而地獄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只有強者才能不受欺壓。
不過打劫什麽的，兩人從來沒做過，正琢磨著要不要體驗一把的時候，一群人已經先一步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叫著“把食物交出來”。
程喬頓時哭笑不得，那不是剛才打劫她的那幫劫匪麽！
兩個少年顯然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碰上劫匪，頓時嚇得抖如篩糠，兩人死死抱在一起癱在地上，任由那幫劫匪對他們推來搡去。
程喬咧了咧嘴角，問：“管不管？”
冥並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不過他們初來乍到，很多情況還不清楚，得找個熟悉這裏的人幫忙介紹，幫助他們更快適應地獄的生活。那幫劫匪顯然不是合適的人選，那兩個少年嘛……
“記住，在這種地方，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冥囑咐之後率先跳了出去，程喬緊隨其後，兩人一陣疾馳來到兩夥人跟前。
兩個少年見有人來，立刻大叫：“救命！救救我們！”
劫匪們回頭一看，喲，老熟人啊！
為首的人立刻將他的兇神惡煞轉嫁到程喬和冥身上：“你們倆也是，趕緊把吃的交出來！”
冥冷冷地哼了一聲：“就憑你們？”
不等劫匪有所反應，冥就動了手，三拳兩腳將最前面的兩個家夥撂倒。
這幫劫匪先前就被程喬不輕不重地揍過一頓，這會兒又挨了揍，立馬慘嚎起來，一個個抱頭鼠竄。
轉眼間，空曠的平地上除了那些雜草般游弋的頭發外，就只剩下程喬和冥，以及那兩個可憐兮兮的少年。
這回程喬終於看清楚了，地上坐著的是一男一女，女孩留著短發，乍一看很像男孩子。
“你們叫什麽名字，為什麽會到這裏來？”看著兩張尚顯稚嫩的面孔，程喬的心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他們這個年紀，應該在人間享受陽光和人生，而不是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為一口食物被別的鬼魂欺負。
“我叫小五，她是我女朋友，叫七七。”男孩子怯生生地瞄了冥一眼，在這裏游蕩久了，他對這種看起來就不好惹的家夥向來敬而遠之，不過那個看起來只比他們大一點的姐姐貌似還挺好說話的。
“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來到這裏，我就記得我們出去玩，遇到了車禍……”七七躲在男友身後，哭得梨花帶雨。
他們是今年參加高考的學子，兩個剛剛邁入大學校園的少男少女相識相知相愛，卻在出去旅行的時候遭遇車禍，兩個人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天旋地轉，以及被彼此緊緊抱住的對方的臉上。
“我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這裏了，這裏……就是傳說中的陰曹地府吧？”小五溫柔地擦掉七七臉上的淚痕，“我們剛來的時候還以為會碰到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可你們也看到了，這裏什麽都沒有。”
程喬的鼻子有點酸，她努力不去看兩人眼中的深情以及對未來的迷茫和無助，問道：“剛才打劫你們的是什麽人，你們以前見過嗎？”
“剛才那夥我們也是第一次見，不過在這裏，有很多像他們一樣的人。”
小五說那些都是無人祭祀的鬼魂，常年受不到香火的供奉而到處流浪，久而久之便開始搶劫別人，碰運氣似的搶劫別人的香火。
“香火？”程喬一臉問號，程家的典籍裏說人間供奉的香火和紙錢根本送不到地下，畢竟陰陽相隔，那些東西也就對陽間游蕩的鬼魂有點吸引力，更多的不過是活人的一種心理慰藉罷了。
難道程家的認知是錯誤的，人間的供奉能送到這裏？
“也不能算是香火吧……”小五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他們出車禍之後到來這裏之前一直是渾渾噩噩的，有點像做夢的狀態，卻又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麽。只依稀記得雙方父母的哭泣，還有一陣陣嗆人的煙火味。
“我們剛到這邊就碰到了搶劫的，他們非說我們身上有吃的，在我們身上抓來抓去再往自己嘴裏塞，可我們什麽都沒少啊！”小五說。
“應該是他們來地獄前，家裏人給他們燒的香火。”冥基本聽懂了。
人間的供奉的確不能到達陰間，但正常情況下人死後可以在陽間停留七天，這七天如果有人給他們燒紙錢供奉香火的話，就會成為這些新生魂魄的“食物”。
而那些在陰間游蕩了許多年的魂魄早把自己的供奉消耗光了，為了不餓肚子，他們只好搶劫別人的香火。可每個亡魂身上的香火有限，饑餓的亡魂卻在不斷增加，久而久之，這裏就成了一撥又一撥劫匪的天下。
說起來也是可憐，那些劫匪大概搶劫十次都不見得能“吃”到一次。
“這裏只有這些嗎？”程喬指了指所在的荒地，又指了指不遠處的山地。
“我們來這裏之後，看到的就只有這些了……”七七頓了頓，目光轉向離他們最近的一簇“草叢”，“哦，還有那些，那些好像也都是人，可他們搶劫的不僅僅是食物……”
像是想到了某些可怕的畫面，七七打了個哆嗦，再也說不下去了。
小五急忙摟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脊，邊對程喬和冥說：“我們剛來的時候什麽都不懂，被人打劫的時候就想往那些草叢裏面躲，那時候還有個人也被那些人追，他先我們一步跑進草叢，然後……”
小五的臉色變了又變，好半天才用顫抖的聲音說：“他，他被草叢吞了……”
回憶著剛才被頭發纏住的危險場景，程喬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要不是冥來得及時，她這會兒早被頭發吞幹凈了吧？
“後來我們聽說那些草叢其實都是人的頭發，他們被深埋在地下，不知道在這裏停留了多久，不能移動，也不能說話。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靠近他們的人吞掉……”
七七邊哆嗦邊說著，她到現在都很慶幸那天自己摔了一跤，沒能趕在另外那人前面鉆進“草叢”，否則她和小五都會被頭發吞掉，永世不得超生。
說起超生……
“你們為什麽不去投胎啊？”這是程喬最為好奇的，都說陰陽有輪回，原理她也都明白，可她真來了陰間才發現，轉世貌似也不是那麽容易的，至少她這個在陽間掌管亡魂審判的人就不曉得該去哪裏輪回轉世。
如果說她是因為有違天道而無法轉世的話，那眼前這個少年又為什麽會停留在這裏呢？他們還那麽年輕，總不會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連轉世的機會都被剝奪了吧！
“投胎？我們也想啊……”小五和七七同時露出無奈的表情，他們生前就約定要生生世世在一起，來到陰間之後，兩個年輕人既是悲傷又是慶幸彼此仍在一起，於是約好下輩子還要繼續在一起。
可日子長了他們才發現下輩子是件很玄幻的事，這裏沒有鬼差，沒有閻王，沒有判官，也沒有孟婆。他們找不到奈何橋，找不到黃泉，找不到彼岸花，這裏什麽都沒有，只有永無止境的時間。
“這段時間你們都是怎麽過的？”程喬問。
“就是這走走那轉轉啊，反正我們兩個一起，在哪兒都是一樣的！”七七對著小五甜甜一笑，少年的臉頰緋紅，羞澀又甜蜜地望著自己的女友。
不知不覺被餵了一嘴狗糧的程喬和冥：“……”
突然好想把這倆人按在地上打劫一頓怎麽辦！
“那個……”程喬尷尬地摸摸脖子，好半天才擠出下一個問題，“你們餓嗎？”
兩個少年一楞，看向程喬的眼神多了一分警惕。
七七可憐巴巴地說：“我們真的沒有吃的了！”
程喬嘴角抽了抽，她要想打劫早就下手了好麽！
“我們只是問你們餓不餓。”冥冷淡的目光掃過去，兩個少年立馬兩腿顫抖，相互攙扶著才能勉強站立。
小五將七七護在身後，小心地說：“其實，其實有那麽一點餓，但也不是特別餓……我們真的沒有食物，來這邊以後我們什麽都沒吃過，真的，你們相信我們！”
程喬偷偷拽了拽冥的衣角，示意他不要那麽兇。
冥生前就是氣場強大到亡魂一看就恨不能跪地膜拜的人，如今到了這個全是鬼魂的地兒，估計直接升級為山大王一樣的存在了吧？
看看把人家小情侶嚇的……
冥顯然不打算給這倆小年輕笑臉，面無表情地又問了幾個問題後帶著程喬離開了。
程喬納悶了：“為什麽不和他們在一起，人多也熱鬧些啊？”
冥斜著眼睛看看她，“你忘了我跟你說過什麽？”
程喬語塞，冥說過那麽多話，誰知道是哪一句！
冥的目光投向沒有邊際的前方，淡淡地說：“在這裏，你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人心難測，鬼心又何嘗不是呢！七七和小五現在看起來很和諧，可誰知道以後會不會還這麽要好？在沒有終結的時間面前，感情往往很脆弱。
那些瘋狂掠奪別人的人們難道沒有牽掛，沒有在乎的人嗎？他們會毫無理智地搶奪別人的食物，因為他們太“餓”了，餓到失去理智，失去身為一個“人”最基本的準則。
小五和七七死的時間不長，還沒經受過這種折磨，冥不願意惡意揣測兩個年輕人的愛情，但當那種無休無止的饑餓愈發明顯，他們會不會也加入搶劫的大軍？
一切都未可知。
程喬的死是他心裏永遠抹不掉的一道疤，如今兩個人都來了陰間，他必須要護她周全，決不讓任何危險再靠近她。
程喬明白冥說的是事實，她才餓了這麽一會兒就有打劫別人的沖動了，要是經年累月這麽餓著……可她心裏還是不願去想小五和七七的未來，那兩個孩子不該停留在這裏，他們該去迎接各自的新生。
“為什麽他們不能去輪回，非要停留在這種地方？”程喬有點煩躁，她不敢想這裏到底有多少像小五和七七那樣的亡魂，而這些亡魂中，是否有她們程家和冥送下來的亡魂？
冥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這裏和我認知中的地獄不太一樣。”
雖然早知道陰間並不像小說和電視中說的那樣，卻也沒想到會是眼前這幅光景，或許，他們仍徘徊在陰間的邊緣，並沒有到達中心地帶？否則為什麽這裏的亡魂數量這麽少？陽間每天死去的人恐怕也不止這些了吧！
“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探索。”冥故意用輕快的語氣說著有些無奈的話，他希望程喬不要太沮喪，不管前路多麽孤寂，他都會陪著她走下去。
程喬向來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難過了一會兒也就不再計較了，要不是肚子餓得實在難受，她還真想把這當做一場沒有時間限制的地獄游。
要知道很多人都渴望到地府來一探究竟，地獄一日游什麽的，在熱愛靈異的人群中還是很火爆的。
冥看看程喬有點扭曲的表情，不確定地問：“真的特別餓？”
程喬使勁點頭，“我以前從來沒這麽餓過！”
冥摸摸下巴，自言自語說：“難道是沒有人給你燒紙錢，你沒帶著香火下來才會特別餓？”
程喬很委屈，人家死了之後還能在陽間游蕩七天呢，她可是直接就下來了，哪來的時間收香火啊！估計柳齊奧斯卡幾個人還沈浸在她和冥的死亡痛苦中，根本想不到給他們燒紙吧。
冥還在叨咕：“不對啊，我和你一起下來的，你沒有香火，我也沒有，我就不餓……”
程喬怨念地瞪著他，她以前怎麽沒發現冥說話這麽氣人呢！
這種時候說自己不餓是很拉仇恨值的好嗎！要是能吃人的話她真想抱著冥啃幾口！
“這麽餓著也不是辦法……”
冥終於從自說自話中掙脫出來，對程喬說：“咱們留意下其他鬼魂，先搶點香火再說。”
程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正直有原則的冥竟然慫恿她去搶劫？
“不然呢，還是你想一直餓著？”冥挑了挑眉梢，說不上是戲謔還是心疼。
“總打劫也不是辦法，哪有那麽多香火啊！”程喬摸摸肚子，既然挨餓是鬼魂的常態，她應該能適應……吧？
管他呢，實在適應不了再說吧，日子長著呢，誰知道以後會怎麽樣！
打定主意的兩個人隨便挑選了個方向，慢悠悠地往前溜達著。不知走出多遠，前方終於看不到那些搖搖晃晃的“草叢”，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塊形狀怪異的石頭，東倒西歪地堆在這片空曠的荒地上。
有了前車之鑒，程喬對這些怪石敬而遠之，誰知道這些石頭是不是也是亡魂的某個部位，一靠近就會被其吞噬。
不過……
“為什麽有的人可以像咱們這樣到處走，有的卻被埋在地下呢？”程喬問。
冥搖頭，他之前也問過小五和七七同樣的問題，兩人同樣不曉得答案，只知道那些頭發老早以前就在這邊了，所以那些常年在附近打劫的人從來不靠近那些頭發。
程喬深深地嘆氣：“我總覺得這不是地獄，這明明是比地獄更可怕的地方！”
冥沒說話，心裏卻有同樣的想法。
兩人走得太久，程喬又太餓，所以幹脆找個寬敞的地方席地而坐。他們剛坐下，斜後方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叫喊，一個人影如一道風般跑了過來，又如一陣風般飄了過去，從始至終都沒看過旁邊的程喬和冥。
程喬一臉問號，冥也不明所以。兩人互看一眼，打算跟上去看看那人什麽情況。
畢竟在這裏走了這麽久才見到這麽幾個亡魂，每一個都不能輕易放過。
“別追了，追不上的。”一道蒼老的聲音突兀地在背後響起，程喬嚇得一哆嗦，冥更是直接出手，拳頭眼看打到對方臉上才堪堪收住。
對方是一個中年人，看起來四十出頭，和他那老邁的聲音極度不符，五官端正，正氣十足。可仔細看又會發現他的眼中帶著淡淡的邪氣，正與邪明明是互不相容的兩種氣場，卻在這個人身上完美地結合，正不離邪，邪不離正。
面對冥的拳頭，中年人連眼皮都沒眨一下，淡定的好像他知道這一拳不會打過來，又好像他根本不在乎這一拳是否會打在自己身上。
雖然這裏都是鬼魂，但這裏的鬼魂和陽間的人一樣，會疼會餓，除了不會死之外……哦，不對，一旦亡魂被那些頭發吞噬，大概就算“死”了吧。
總之，雖為鬼魂，在這鳥不拉屎的地兒也不敢說自己絕對安全，這個中年人的淡定，超乎想象。
冥會停手，是因為他在這個人身上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即便這個人看起來和其他亡魂沒有不同，冥卻不敢掉以輕心，這個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他和程喬的背後就已經說明一切了。
要是這家夥想害他們，這會兒早就得手了。
於是冥換了種口氣，仍舊疏離，卻帶著些尊重：“你認識剛才那個人？”
中年人笑了兩聲：“如果你在這裏的時間足夠久，也會認識他的。”
中年人的目光越過兩人，看向之前那人消失的方向，許久才嘆了口氣。
“他是個可憐人，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設計陷害命懸一線，他有逃生的機會，卻被自己最愛的人切斷了唯一的生路，就那麽活活葬送在火海中……來到這裏以後，他無法接受被朋友和愛人雙重背叛的打擊，他想忘記過去，可無盡的時間不但沒能淡化他的傷痛，反而讓他變得瘋癲……一個靈魂瘋了，呵……多可悲。”
中年人的語調很平，好像在講一個最普通最常見的故事，程喬和冥卻從中聽出了淡淡的無奈。
在這個時間和空間都沒有盡頭的地方，一個瘋了的靈魂，一個不斷重覆在火場中跑來跑去的靈魂，他的心裏是何感受？
他真的瘋了嗎？靈魂真的會瘋嗎？或許，那只是他自欺欺人的一種手段，他想逼自己忘掉被背叛的痛苦，到頭來卻只是徒勞，瘋癲只會讓他的痛苦不斷擴大，直到有一天當真將其逼瘋……
程喬只要一想到那種絕望就渾身發麻，愈發覺得這比人們認知中的地獄更加可怕。
中年人轉回目光打量著冥和程喬，笑了笑，問：“看你們眼生，新來的？”
不等程喬說話，冥先點了點頭。
“我們是今天剛過來的……如果這裏有‘天’的概念的話。”
中年人的笑容擴大了些：“這裏沒有‘天’，也沒有年，你們剛來還不習慣，以後就會知道，時間是這裏最多餘的東西。”
冥的表情絲毫沒變，淡淡地問：“這裏是傳說中的地獄嗎？”
中年人挑挑眉毛，笑著問：“你覺得呢？”
冥坦白地說：“我覺得不是，地獄不該是這個樣子。”
中年人仿佛來了興致，樂呵呵地問：“為什麽？就因為這裏沒有人們常說的閻王和森羅殿？”
冥搖了搖頭：“那倒不是，我只是覺得……這裏安靜的過頭了。”
“哦？”中年人眼中也漸漸有了笑意，“那你覺得地獄應該像菜市場一樣熱鬧嗎？”
程喬實在受不了這倆人打太極一樣的說話方式，直截了當地說：“他的意思是這裏太空曠了，你想想人間有多少人，每天有多少人過世，可你再看看這裏，我們過來以後見過的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沒超過十個！”
“哈哈哈……”中年人爆發出一陣響亮的笑聲，好像老爺爺聽到小孫女說了什麽有趣的事般虛虛地點了下程喬的腦門。
冥立刻警惕起來，生怕中年人對程喬不利。
程喬倒沒什麽危機感，說不上為什麽，她就是覺得這個中年人不會傷害他們。
相反，這個如同憑空出現的人說不定能給他們在這裏的生活帶來某種不可思議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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